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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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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石激起前塵浪, 如海潮般湧動的人群團團圍困大軍,誓要將所有的天災、人禍全部推倒禮王身上。

霎時間街口?狂沸:

“不把禮王就地處決,怎麽平息天怒?”

“對,把禮王交出來?, 一刀刀活剮!不然周軍別想出滄州城!”

喧囂的征討聲蓋過萬物, 一路傳到軍帳之中, 宋青和易嶺聽著大事?不妙,又?察時韞的神色不甚疏朗, 似乎也在為此事?煩惱。

時沭再怎麽罪大惡極、勾結地方流寇, 也仍是皇子身份, 若要定罪至少要經過三?司六院徹查,再擬罪書?上呈陛下,怎可能由?著百姓殺之剮之?

可看著眼下的形勢, 民怨不止又?無法武力鎮壓, 這征討之勢一日大過一日, 只怕大軍得一直困在滄州無法反京覆命。

正當一片沈寂之時, 大理寺少卿崔黎難得一身素白得了通傳進入賬內, 易嶺還以為崔黎會帶來?了好消息,卻聽見他沈著聲請眾人出去:“能否容臣和殿下好好聊一聊?”

易嶺扯了扯嘴角, 啥事?他聽不得,還要搞那麽大的陣仗屏退左右?奈何這話也只敢放在心裏, 默默退下。

賬內唯剩二人,猶如風吹草動,崔黎面對故人沒有過多客套, 開門見山道:“我先前便察覺有異, 明?面上這一切都朝著禮王而來?,但再當我知曉流寇大當家乃是你的副將時...”

多年的斷案查證的崔黎使得崔黎處處生疑, 也許是這份疑心才能讓他爾虞我詐的官場鬥爭中安然?無事?、步步升官。

他的勸阻時韞向來?是細聽的,而此時卻被冷聲打斷:“可暗裏每個?引線的另一端都牽扯北寒舊事?,都是沖著我而來?。”

“你既然?知道!就該徹查,是誰在幕後?操手,身邊人是否有人心藏禍心,還有北寒的舊事?當早下定論,免得別人再做篇章。”

“你還在等什麽?趕緊把楚玉宸移交給我!以謀逆、弒君之罪誅殺當年涉案之人,誅殺九族,以絕後?患!”

時韞沒有應聲,崔黎卻已不能多等,神情凜然?,背身離去:“此事?絕不能拖到汴京,就在滄州督辦,由?我以大理寺卿一職全權徹查,先斬後?奏。”

崔黎著急脫身,無意間與前來?的江綰綰撞了個?滿懷,旋即又?提起嘴角的笑容,行了一禮,馬不停蹄趕去刑牢。

江綰綰的眸光略過遠去的布衣上,她本是求了時溟問他,如何能趕快見到凈空大師。時溟欲笑還休賣關子,反倒讓她先來?找時韞。

這一找不要緊,打巧讓她聽到崔黎的激昂呈詞:要滅了當年所有涉案之人的九族...

北寒舊案塵封多年,無人敢查,也是因為陛下聽了許多風言風語,為保時韞一道聖旨壓了下來?,裏頭終是疑點再多,卻也只能不了了之,任時間塵封墨跡和模糊記憶。

可,如今崔黎不懼生死,動了真?格去查,肯定會徹查案卷上一幹人員。即便楚玉宸一人替兄長承擔下了所有罪責,可又?怎會毫無破綻?還有時沭,他會不會為了自保而討好時韞供出當年的下毒之人是她的父親?

再說,依著崔黎的手段和能力,查到兄長和父親也是遲早之事?,順藤摸瓜又?會接著查出江氏一族還剩於一人活在世上,名叫江綰綰。

江綰綰定了定心神,深一腳淺一腳在來?回踱步,自身的安危她自然?是不顧的,可她不願由?著時韞和崔黎顛倒黑白。要是讓崔黎率先結案,北寒之事?就再無水落石出的一天,而父親和兄長為大周殫精竭慮做的一切全部會淪為叛國、弒君的罵名,遺臭萬年。

她必須搶在崔黎結案之前,阻止此案。

正巧此時,一聲輕喚,打斷了她的思緒:“綰綰。”

正是這聲熟悉的聲音霎時將她抽離,也學著換上一副滴水不露的笑容,回以時韞,將手中的食盒特意提高了點,又?特意提了一嘴民生:“滄州之亂一波未平,一波又?起,我就猜到你在憂心此事?,沒有胃口?用膳。果不其?然?,我問了易嶺,所以特意讓廚子燉了點雞湯拿給你。”

時韞瞧了眼江綰綰,半晌沒說話。

這沈默的半瞬,她猜不透時韞在想什麽,又?不想讓自己?呆在此地太過於刻意,直接來?到案幾前布餐又?擱好碗筷,許是大火熬的雞湯湯面上浮著一層厚厚的油水,江綰綰見著有些反胃,拿帕掩鼻幹嘔起來?。

時韞猜到:“綰綰,你莫不是。”

時韞仔細算著時日,欲言又?止,江綰綰又?怎麽會不懂他的話外之意,微微顰眉,斬釘截鐵回道:“不過是胃失和降,氣逆於上,氣虛、積食之癥,不要多想,絕不可能懷孕。”

怎麽懷孕?

對著這點,她再清醒不過了。早就求了避子藥,日日夜夜服用,身上還殘留著驅散不去的藥味,還因此差點被時韞察覺。

她著急辯駁、否定,連虛假迂回都忘了,語氣生硬地讓她都能清晰地感知道時韞的微怔,這些日子她努力營造的虛情和假意都毀在這一句話上。

時韞會怎麽想?是猜忌她為什麽不想懷上他的孩子?還是會質疑對他的情意?

無論什麽,她都得絞著腦汁盡力尋一個?合理的借口?為自己?找補。

霎時,一聲斷喝打斷二人之間的沈寂:“殿下。”

時韞盯著江綰綰,卻分著心回到:“怎麽了?”

易嶺:“有位老僧出面化解了滄州暴亂,此刻正在營外傳教?。”



風吹竹林,竹葉抖動,寒風入帷,又?將篝火中的木炭灰吹向遠方。

幻滅、蕭條之景中,佝僂身軀肩披無數爛布縫合的布條旁若無人在泥地中靜禪打坐,口?中念著古老的經文,他的腳邊著一只伶仃白燭,微弱的燭火映著身前的千萬民眾。

滄州百姓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青天之下,隨著他念出的經聲叩首。

二人出帳的時候,天空已經落下細細白雪。

初寒陡峭,雪飄個?不停,軍帳被雪幕籠罩,常說天下無故下雪是為了降罪、懲罰眾人,可江綰綰見了此景,心底只有無法言說的震撼,經文不足以拯救百姓曾犯下的愚昧,滄州的局勢,卻也有著神奇的力量在不知不覺間撫平每個?人的心間。

能讓滄州百姓皆信服的人是誰?

不用多想,也知道唯有一人,凈空大師。

隱居避世多年的他突然?出現?竟然?只為幫時韞化解燃眉之急,她觀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,大多都是對佛學的震撼和折服,甚至有些學著雙手合十起來?。

此外,不敬神佛唯有兩人。

一人則是'沈賀’,唇角掛著淺淡的笑容,鼓著掌一步一步朝著時韞走來?:“賀喜殿下,滄州之亂已解。凈空大師果真?名不虛傳,道行高深,三?言兩語便輕易化解了民眾的怨氣。”

大亂已解,時韞臉上卻不見絲毫喜悅,反而囑咐易嶺:“趕出軍中。”

易嶺啊了一聲:“殿下,這怕不是不敬,再說大師替大軍平定禍亂,咋們連句謝都沒有,反而將他趕走,這怕是說不過去。”

時韞再無商量:“他若不走,便是我走。”

若不是江綰綰拉著,依著時韞的架勢,怕是真?的即刻離開,他定定盯著她緊緊拽著衣襟,語氣帶了點央求:“我不願見他。”

江綰綰自然?不會放他走:“時韞,你究竟在逃避什麽?”

眾人念經聲由?昂轉低,呼嘯的風聲轉為一片悲憫之聲,如愛恨別離,怨恨莫訴,包藏了世間所有的苦難。

“時韞, 你還是不願意見我嗎?”那聲音聽得江綰綰兀自股栗心跳,甚至難過。

那佝僂的背影先是彎下身子將白燭牽扯地護在手中,而後?緩緩起身,火光在那一剎那順勢變得刺目,向上映著蒼老的臉龐和兩個?空洞的眼窩...

幾乎在那一剎,江綰綰認出了眼前的人,不正是她尋訪寺廟之時遇到的那位老僧嗎?

正是他告訴自己?凈空有著一雙慧眼能看穿時間萬物,又?是他告訴自己?凈空已t?經葬身在火海,難怪他會凈空之事?會如此了解,難怪他那日的語氣摻著悔意,怨道:凈空過於好大,自認為參破天意,替人擅自改命。

悔意?改命?

她盯著空洞的雙眼,頓時想到難不成他自戳雙眼,是因為憑著這雙眼看穿了許多不該知道的事?情,而這悔意來?自於已經看破天命的他參與了其?中,而當年那被改命之人就是時韞。

凈空手腕上顫著幾圈佛珠小?心護著白燭,窟窿的眼中竟落下兩行血淚:“時韞,貧僧的命如這白燭,只剩虛時,火燭一滅,貧僧也將圓寂。”

“貧僧有悔有罪,坐化不成金身,死後?也定會墜入阿鼻地獄,但這一罪藏在心中多年,也只敢在生命走到盡頭時才敢來?見你。”

“這件事?情,我只能與你詳談。”

高高在上的時韞終於垂下眼施舍給了這可憐的僧人一眼,強壓住心頭的起伏,又?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火光,輕蔑地笑了笑。

此時,刑牢中又?派人傳話:“殿下,楚玉宸受不住刑了,還額外供出許多人。大理寺卿崔大人派小?的傳話茲事?體大,拿不定主意,請著殿下過去。”

如同噩耗砸在江綰綰心頭,杏眸圓瞪,此刻她恨不得撲上去狠狠撕了這通傳之人,額間的鬢發絲絲的汗珠接連落下,就連穩操勝券的‘沈賀’也罕見地慌了神。

凈空無助地朝著背離遠去的時韞,喊道:“時韞!”

時韞的背影決絕、刻不容緩,快步如飛。

風聲一吹,火朱一晃,他捂著胸口?面目猙獰倒在雪地之中,全身抽搐著,江綰綰趕緊奪過火燭小?心地護著,奈何那縷火光一點點變得黯淡。

凈空緩緩擡頭,似是在努力辨認著扶她的人,無力地笑了笑:“女施主,我們又?再見了。”

江綰綰垂下頭:“大師,可否與我說?我會代?為轉達。”

凈空捂著心口?:“貧僧不敢信任何人,此事?只會講給時韞一人。若他不願見我,那貧僧便帶著這罪孽永世長辭。”

江綰綰心急如焚,淚水湧出眼眶,滴落在凈空大師的手背上。

微涼的觸感,讓凈空大師錯愕擡頭,明?明?生生剜去了雙眼,可微妙的感知還在,一股與時韞相近的氣息似乎在就他的身前,他伸出掌心,似乎想感知更清楚點。

他的掌心懸在江綰綰的小?腹前。

那時,他高興地笑了。

這笑讓江綰綰有些匪夷所思,還未多想,凈空又?口?吐鮮血,大片大片殷紅的血跡融在冰雪,他接著江綰綰的勁,勉強站了起來?:“女施主,煩請尋一間暗室,只有我們二人。”



暗室內很昏暗,燭光幽幽地亮著,森冷的寒氣順著石磚延上。

看著暮色一點點侵蝕,江綰綰便知道凈空命不久矣。

凈空氣若游絲地雙腿盤起,手中的佛珠簌簌作響。

“貧僧自從將這雙眼生生剜去之後?,再也參不透許多事?情,多了愁、怖、驚,卻也因此體會到了前從未有的輕松。”他將手中的佛珠放下,明?明?在暗室之中,江綰綰都看不清他在哪,凈空卻能準確無疑地牽起她的掌心,好似她才是那個?視力盡失的人。

蒼勁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?:“無論過去都就,也無法洗清罪孽。”

“心生念,念生因,因生果,因果循還,我雖然?拯救了大周危在旦夕的命數,卻害慘了時韞的一生。”

江綰綰的身影明?顯僵持了片刻,聽著凈空嘆著氣,繼續說道:“貧僧做過最?後?悔的一件事?情,便是換走了當年辰妃與陛下的幼子。而現?在的時韞便是代?替了真?正皇三?子的位置,少時懵懂無知的他按著貧僧擬定的命數,學習武藝、兵法,最?後?成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將帥之才,出兵北寒,殺戮國人,才得以換來?我大周的安定。”

“這也成為了貧僧一生無法償還的罪孽。”

國人??

江綰綰不敢輕易相信自己?聽到的兩字。

時韞不是皇子,不是大周生人,而是蠻人?

凈空落下兩行血淚,白燭也開始泣血。

“當年大周邊疆屢屢被外族侵犯,貧僧算到國運將盡,不忍在百姓受流離顛沛之苦、周國覆滅,才出此下策啊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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